“谁说狗和猫是人类最好的朋友，我认为是鸡。”

在一间快餐店内，三十二岁的店长周小敏对姚一一说道，“鸡的一生光辉伟岸，生前叫我们起床，每天还送我们一个蛋。死后鸡冠辣椒炒，翅膀可乐泡，鸡腿白斩油切，孕妇吃了回奶，少年吃了长个，让每一个人，无论是清晨还是宵夜，吃到最好的鸡，就是我们CountryStyleChicken的口号，你愿意加入我们吗？”

姚一一刚刚从成都坐了十个小时的大巴来到重庆，还有些晕晕乎乎的，她敲了敲玻璃上的一张海报，“上面说的是真的吗？”

这张海报上写道：“招聘店员——包吃包住。”

“当然，我们老板说了，一定要善待每一个员工，你别看这个店现在人少，但不久的将来会在纳斯达克敲钟。”

这间快餐店立于重庆市解放碑旁一个学校门口的一间旧屋内，地方不大，三十几平方，墙上贴着很多鸡的海报，布置的比较温馨。

“别人的偶像都是明星，我们的偶像是鸡，这些鸡都来自大山里，原生态放养，吃的是谷物，喝的是山泉，呼吸的郁郁芬芳……”

“好吧……我就加入……乡村……时代鸡？”姚一一翻译了一下，这个名字实在是有些拗口。

“是CountryStyleChicken。只有英文名，没有中文翻译，洋气！”周小敏握了握姚一一的手，“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员工。”

姚一一打算在重庆住上一段时间，她对于重庆有一种天生的好感，例如走在路上，抬头可以看见轻轨中飞驰的列车，宛如置身宫崎骏的天空之城。她想要放空一阵子，看书听歌吹风，不想不理不去谈论未来与人生。

CountryStyleChicken的工作很轻松，晚九朝五，确切的说是从晚上九点到白天五点，八小时。她搞不懂为什么这家店要“通宵”营业，1997年的重庆每晚八点后街上就没有什么人了，而到了零点，整条街就剩下这一家快餐店孤独地亮着灯。

“做生意就是要拼，就像鸡，起的比别人都早，睡得比别人都迟，无论何时都能吃到我们CountryStyleChicken的鸡，24小时为你留灯，是不是觉得很温馨？！”每次来交接班的时候，周小敏都会对姚一一阐述他们公司的理念。

周小敏是60后，武夷山人，几年前离婚，有个儿子在老家。她工作很拼，到店后先是里里外外打扫拖地，然后去市场买菜，她随身都会带一打名片——

“姐，我看你这身打扮复古怀旧，一看就是留过洋的，有没兴趣尝尝我们CountryStyleChicken的鸡，就在前面不远。”

“小兄弟你给我站住，有点瘦啊！去我店里买只鸡补补身体，我给你打八折。”

“小姑娘，看你面泛桃花，有对象了没？我们店环境不错，还有录像看，播放的都是国外大片儿。是约会搞气氛的浪漫圣地。”

周小敏每天会遇见很多人，她总是不遗余力的将这家店推销给每个人。“我书念得不好，但古语有云，鸡鸡复鸡鸡。”她停顿了一下，想了会说，“爱拼就会赢。”

1

而每到了夜晚，店里就剩姚一一一个的人，她会播放着她喜欢的歌，靠在店门外的墙角抽烟，对角的巷口有一盏钨丝灯，扑着几只飞蛾，万物看天，预示山城就要到来的雨季。一只湿漉漉的小黄狗站在光下，抖着浑身的皮毛，它看着姚一一，姚一一看着它。

她喜欢深夜，特别是凌晨三四点，世界沉沉的陷入梦中，她醒着，就像是世界之中的一抹孤独。而在这个时候，她会听见轻轻的铃声和脚步声，来自一人牵着一辆自行车走过。

“有鸡腿吗？”山猫停下车，看着在街市中这唯一亮着灯的CountryStyleChiecken。

“有的。”姚一一回到厨房，热油，放下一只沾满淀粉的鸡腿。

山猫在店内靠窗的位置坐定，放下帽子，他是一名邮差，打算休息一会儿，开始一天的工作。

其实在1997年，已经没有什么人写信了，网络时代的到来，Email，传呼机，手机正逐渐在中国蔓延开。只有一些偏僻的大山里，或者河畔的村庄，有邮筒，会需要写信寄信。

“今天的鸡腿怎么样？”

山猫的头发是深蓝色，留着两撇胡子，拿起有些热的鸡腿咬了一口，嚼了嚼，若有所失，“我从小的梦想是长大天天吃鸡腿，现在我发现我没有人生目标了。”

“你的头发很特别。”姚一一说。

“我天生属于蓝。CHINABLUE。”

“啥？”

“我教你，这是代尔夫特蓝！”他指了指自己的头发，“洋气！”（CHINABLUE出自一首名为《vicent》的美国乡村民谣，形容画家梵高笔下的一种蓝的色彩。）

看来他还是个文艺青年，喜欢诗吧，摇滚，民谣，流浪，喜欢说那些听不懂的话，姚一一想了想，又问，“你每天都吃鸡腿，不腻吗？要不换换可乐鸡翅？”

“要是不好吃怎么办？”山猫不喜欢改变，他接受每天一只鸡腿，按部就班。

“也就一块五，你不试试怎么知道好不好吃，说不定你会爱上可乐鸡翅。”

“那就要一份可乐鸡翅。”

这一个月几乎是每天，大约在黎明破晓前，山猫都会出现，他的自行车后头有一个绿色的箱子，里头装着今天要送出的几十封信。

在等待可乐鸡翅的时候，山猫开始整理那些信。他今日的轨迹会随着送信地址远近而延伸出一条迷宫一般的线，他会知道他将在什么时候遇见谁——陈大妈，今天要见陈大妈了。四喜，我很不喜欢他身上的狐臭味。

山猫曾经是一个万米长跑的运动员，那个时候他的人生轨迹就是绕着赛场跑足二十五圈不要停，每次在第二十圈的时候他有个习惯，会仰头望着蓝天，他很想飞出去，去更大的赛场——省队的训练场有个一千米跑道，这样他只要跑上十圈就可以了。可直到退役他都没有离开过市队，都没有跑过那个一千米的跑道。

后来他成为了一名邮差，因为山猫不知道自己除了跑，除了用腿之外还能做什么还会做什么，也许他生来就属于跑步，每当他穿过重庆的大街小巷，山城宛若森林，二十五岁以前他以为自己是森林之王，万兽之王，二十五岁之后他学会接受，接受成为第一名是不可能的，接受每日既定的工作轨迹，接受每天一只鸡腿，接受来自常常，油腻又不知如何改变。

姚一一端上可乐鸡翅，山猫收拾桌面的时候，一封信掉落在地，信纸从信封内落出，吹来一阵风，信纸飞了起来。

山猫起身去捉那封信，拿在手中，几个字映入眼帘——“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，我已经不再人世……”

他又很快的将信合上，他是一名邮差，偷看别人的信是不对的。但合上之后，捏在手中，又老是想着这封信的内容，毕竟秘密这事，只要一开了头，就会痒痒作祟。

“我是一个有原则的人。”他将信递给姚一一。

姚一一接过信，摊开看了会，信的内容大致如下：

是一位叫做叶白的老人写的，三十年前他从美国来到重庆参加三峡工程的考察，途经奉节县石岗镇的时候，与一个女人有了冲动的感情并怀上了孩子，没几个月叶白回国了，而这个女人不久生下一女，叫做石丽。

由于叶白一直都有家室，而女人也很快嫁人，所以石丽身世的这个秘密一直藏了三十年，前几年他得知女人死了，而上个月，叶白也患了绝症，所以，留下这一封遗书。

姚一一将信装进信封，递给山猫，“大人一般劝你从一而终，那是他们做不到从一而终。”

她想起了自己的父母，这些年她看着自己的父母离异，换了一个又一个伴侣，她真心觉得沮丧，“看着爹妈爱得精彩，我连‘从一’的念头都没了。”姚一一不相信爱情，爱来得快若风去又云淡风轻，情“去”也只得“趣”。

山猫将信封好，“爹是天生就有的，有时候你希望换一个，觉得新爹会更好，但可能更差。”

山猫想起了他爹，十岁就送他去体校，他开始学习跑步，跑得越久越远，离家，离他的爹也越来越远了。算起来，山猫已经五年没回过家了，“我一直觉得离开家的时候一无所有，至少也要到了衣锦时再还乡吧。可……哎。”

山猫叹了口气，最近他听说他工作的邮局很快就要裁员了，跑了近二十年，即将打回原形，又站在了起点，山猫有些埋怨他爹，当初为什么要送他去跑步。

未来一无所知，人生风浪不止。

清晨时二人坐在清冷的店外，各自抽了一支烟，山猫起身去送信，姚一一回家睡觉。他们开始路过大街，包子铺，“重庆小面”“抄手”摊炊烟四起，小孩背着厚厚的书包，揉着惺忪睡眼，妈妈说，你大便了没有，作业写完了吗？今天的考试要认真考知不知道！

2

这是一封很没劲的信，收信人叫石丽，地点在奉节县。要从重庆骑上半天车，然后坐一艘船去长江的那头送信。

在船上站着背着大包小包的旅客，有人在打牌，有人支起锅炒菜，有两家人在忙着告别——

“你们搬去了哪？”

“广州，你呢？”

“先去巫山呆一阵子看看。”

1997年，三峡水库修建，百年大计，响应号召，一场大规模的迁途之旅正在三峡原住民中展开。

而等山猫抵达奉节县石岗镇的时候，问询村民石丽家的地址，村民指着一片长江上的浮草说，“就在这里。”

“这里？”山猫看着前方平静的河流。

“对，一觉醒来房子就不见喽。”村民一面洗头一面刷牙。

原先这里的一片村落已经淹没入江河中，沉入河下的泥沙里，变成了一座再也看不见的地下城。

山猫看着高处，大大小小的房子拆的只剩下骨架，有几个村民在空楼中打最后一场麻将，有个剃头匠正在路边支起摊位，帮小孩剪头发。旧的将沉入滚滚长江底，一切都会是新的开始。

村民洗完头吐了口牙膏水说，“明天，我也要离开这里了。”

“石丽呢？”

“你说那个女的，和她丈夫早坐船离开啦。”

“她结婚啦？”

“娃都四五岁了。”

山猫捏着手中的信，他觉得石丽应该过得很好，也有属于她的人生，或者，她根本不需要这一封信吧？

但这个想法很快就做出了改变。

他回到邮局单位的办公室里，领导正在喝茶，他唤山猫过来，对山猫说，由于写信和送信的人越来越少，可能在岗位上很多邮差会下岗，他从抽屉里拿出一封介绍信，“我听说你老家在县城，你拿着这个介绍信回去可以找份工作。”

山猫知道自己将要失业了，他也很快会离开重庆。

“手上的工作，手上的信都做完了吗？”领导问。

“还有一封。”山猫想了想，从口袋里拿出了那封“石丽”的信。

“找不到地址的信，可以退回。”

“给我几天，我想把这封信送出去。”山猫说。

这是他要送出的最后一封信，对于旁人来说是一件毫无意义的事情，但对于山猫来说，他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，山猫决定一定要找到石丽，就好像是最后一次站在万米赛场的跑道上，做出一次告别。

随后，他打起精神，去了拆迁办，开始问询“石丽”究竟去了哪，从电脑里调出石丽的资料，于茫茫人海，长江大河岸，骑着他的自行车，带着那封信，寻找石丽。

3

CountryStyleChicken店内，周小敏穿着一身卡通公仔鸡的衣服，她脱下“鸡头”的帽子，正在揉腿，刚刚她在外头发了几百张的传单。

“店长，你会不会太拼了点。”姚一一端了一杯水过来，她才不会穿得傻乎乎的去发传单，就算去发，她肯定也喊不出周小敏那些“民以食为天，食以鸡为先”“做鸡我们是认真的”之类口号。

“这种放得开的事也只有我们60后会做。”周小敏说。

1997年，大多数的60后都退出青春的历史舞台，集体坐三奔四了。

她又说，“我年轻那会，是很矜持的，从不主动和人说话，但就是一大堆人围着。那时候的我清纯漂亮，人人都爱青春漂亮。可到了我再大点，老了点，就会发现我不理人也没人理我了，如果我不幽默，不主动抓住机会，就没人和我玩了。”

“你都不想你儿子吗？”在姚一一面前周小敏就是个不休息的铁人，也很少听她提过儿子。

“都是为他好。”她说，“再过两年，钱存的差不多，我就在重庆买个房子，把儿子接过来。”

“我很不喜欢‘为你好’，语文老师教过我，‘为’是将来式，‘对你好’才是现在进行时。”

这些话姚一一从小到大听烦了，她妈老是说，你去学舞蹈，是为你好，你和我去厦门，是为你好。前些时候她妈还想给她生个弟弟，说，“将来多个弟弟，等我不在了，还有个亲人在你老的时候可以帮到你。”好像没有了他们，她就过不好人生。

周小敏回了一句，“你想过买房吗？”

“我的理想是四海为家。”

“那我儿子将来的理想大概和你一样，可当你们走完天涯，至少回来还能有个家吧。”

有很多事周小敏也是在30岁之后，在她成家之后才明白，婚嫁哪怕快乐不快乐，是必须的。生了孩子哪怕艰不艰难，是要养的。房子就算供上三十年，是要买的。有些道理胡扯八道不如理想也很乱，但大人们说的都是对的，她正在尝试与她的上一代，她父母的思想接轨，和解。

随后她看着姚一一那张青春不羁的面庞，“这个时代是属于你们70后，好好游乐人生。咦。”她又浮想联翩，“我儿子是90年出生的，你说到了他的那个时代，世界会是什么样呢？”

4

凌晨三点半，姚一一坐在店门口，丰满的唇上叼着一支不被点燃的香烟，她手中的BB机一直作响。

“在刚刚的十分钟内，这个叫做肥佬的人CALL了你十次，他一定是一个很想你也很放肆的人。”山猫将自行车停下，在姚一一身边坐定。“这么迟了给你发信息，也不管你睡不睡，就很放肆。”

“你偷看我的BB机？”

“小时候作弊做多了，一般眼神都很好。”

当说到“作弊”这两个字的时候，山猫的心忽然沉了一下，他想起在二十五岁那年，他有一次从市队进入省队的机会，他实在太想赢那场比赛了，于是他服用了一点兴奋剂。他以为就像小时候“作弊”那样，成功轻而易举，但这最后一次的“作弊”让他被劝退役。

“信还没送出去？”

“我找到石丽了，她去了宜昌市，要做火车去，刚好我家也在那，我今天就要回家了。”

“真不知这么突然的我俩就成了最后一面。”姚一一拍拍手，“想吃什么，我给你做。”

“上次你做的可乐鸡翅挺好吃的。”

“鸡胸肉沙拉吧，今天试试鸡胸肉沙拉。”

“要是不好吃怎么办？”

“两块钱，你不试试怎么知道。”

对于姚一一来说，她觉得什么都应该去试试，如果不好就换，再吃别的。她才十九岁，觉得人生就像是菜，应该尝到无数可能。可对于山猫来说，他二十九岁，已近开始活得有些按部就班，退役了才去当邮差，邮差失业了，他回到宜昌，可能会去做个保安或者文员。但，这是他想要的人生吗？

他忽然想，换来换去，我好像还是喜欢吃鸡腿的，我？好像还是喜欢跑步！

他对姚一一说，“我要吃鸡腿，脆脆的。”

“成。”

鸡腿端上后，两人坐在路边看着夜空里的星，一颗暗了又亮，姚一一问，“你有什么打算吗？”

“跑步，既然我跑不动了，就去当老师，教别人跑。我成不了冠军，但我还可以成为冠军的师父，那更牛，你说是吧！”

山猫决定回老家后，就去体校当一个老师。

“我还是觉得你的头发很酷，一抹忧郁蓝。”

“我和你说了那叫代尔夫特蓝，洋气。”

姚一一去屋内取来纸笔，“我给你画张像吧，当个留念。”

她提笔作画，一面画山猫一面笑，二人在人生的一段小小失意低谷中互相陪伴，姚一一在纸上给山猫画了个笑脸，“你笑起来好看。”

随后山猫看了画像，也提笔将姚一一画在了旁边，当画到姚一一的头发时，CountryStyleChicken绿色的霓虹灯光如波浪，如瀑布般洒在姚一一的头发上，山猫找来绿笔，将姚一一的头发涂成绿色，“暗云杉绿，洋气如你。”他说。

不知不觉天光泛亮，到了告别之际，姚一一手中的BB机又响了一下。

山猫撇头看了一眼，看到上面有个“M”。

“这个叫做M的人，应该是真的爱你的人。”山猫说，“清晨六点CALL你的人，一般想了你一夜，又怕吵你睡觉，克制到了六点，才敢给你发消息。”

这一个月内，每天早晨六点，M都会CALL姚一一，而姚一一从来没回CALL机。

“她是我妈。”

姚一一看着CALL机上M发来的信息，内容是一大长串，可姚一一一个字都没敢看。她在逃，在害怕，她逃到重庆。在一个月前，她妈说要生个弟弟，姚一一接受不了，她接受不了她妈四十几岁还要怀孕，她做了一件错事，她偷偷给她妈吃了滑胎药，弟弟没了。现在她不知道怎么面对她妈。

“你觉得石丽会想知道她有个新爹吗？”姚一一抓着BB机问山猫。

“叶白是石丽的亲爹，这是改变不了的事实。而他们俩再也见不到面，这也是事实。”山猫看着天，“所以，别将遗憾留到对天俯瞰。”忽然，山猫也想他的爹了。

此时天空日月交换，最后一抹星光渺茫不见，云雾散开，出现朝阳，姚一一与山猫告别之后，找了个电话亭，鼓起勇气给她妈打了个电话，“妈。”她小声说。

“回来！赶快回来！”

街道上忽然响起鞭炮声，锣鼓声，广播内播报着——“1997年，重庆正式成直辖市。”

旧的终将过去，成为历史，这条街很快会开始新建夜景灯，让整个重庆市变成一座不夜城。将来，一定会有很多游客涌入重庆。

在一片热烈的欢庆声中，姚一一握紧电话听筒，听着她妈说了些什么，她极力在嘈杂声中辩听着M的一字一句，而后说着“对不起”，忽然开始泪流。

5

山猫登上最早一班的绿皮火车离开重庆，五个小时后他抵达宜昌市火车站，他坐了一辆摩托车去了一个县城，按照地址找到了石丽的家，在村头，一个理发店旁，一扇绿色的木门。

他幻想过他见到石丽时的几个场景，幻想过石丽读到那封信时候的场景，是错愕，是抱头痛哭，是愤怒，是把信撕碎了，骂爹骂娘。

他轻轻扣了三下房门，过了一会儿，门开了。开门的是一个叼着烟，穿着棕色毛衣的男子，正在绑裤子上的皮带，应该是刚刚从床上起身。

“谁呀。啥事？”男子说。

“我……我找石丽。”

“找我老婆干嘛？”

“哦。”山猫从口袋里掏出那封信，“我是邮差，来给她送信的。”

“信给我就好了。”男子接过信。

“哦……”山猫迟疑了一下。

“还有啥事？”

“没了。”山猫摇了摇头，原来他山高水远，忙活足足七天送的这封信就是这么一分钟的事，他至始至终都没有见到石丽，他也不知道石丽看到这封信会有什么反应。而他在这一分钟，也正式完成了邮差这份工作，山猫有些惆怅，有所失，觉得空空的。

他沿着山路行走，回过头，看见石丽居住的那间屋子的绿色的门还开着，他的丈夫站在阳光下头想通过光看到信里的内容写的是什么，后来干脆坐在外头的石桌上，边上跑过几只咯咯咯的鸡，丈夫小心的撕开信，在风中读着石丽的秘密。

而后山猫开始跑步，十公里外，就是他的家，家里有他的爹。十公里，一万米，山猫跑得很快，他觉得山路虽蜿蜒，但渐渐他看到熟悉的瓦房，村口的大树，和贴在残旧的门上的春联字，闻到柴火味的炊烟，他饿了。谁说只有衣锦才能还乡，就像小时候，做错事的小孩，只要一进家门，就会把错事都抛散忘了吧。

6

姚一一留下一封辞职信离开重庆。

其实在同一天，本来周小敏是要给姚一一一封解雇信的。

CountryStyleChicken决定取消24小时制，老板对周小敏说，“可能24小时这个想法太超前了，不属于这个时代，我们要改变！”老板精神一震，“中国人吃什么炸鸡，中国人的胃，永远都要有热汤要有饭，我们不做洋快餐，我们要做属于中国的川味快餐文化，中国的才是世界的！”

她拍了拍周小敏，“有几家公司说要投资我们CountryStyleChicken，不过大家都觉这个名字太长了！我看以后就干脆叫CSC得了，你觉得怎么样？！”

“可以啊。CSC好。”

“你的表现一直很出色，从今天起你就是CSC的经理了，高层，最年轻的60后！”

“好！”

“再来个LOGO,你说LOGO用啥好？”

老板忽然看见在吧台处有一张画像，画像上是一个蓝头发的男子和一个绿色头发的女子，这张画是昨夜姚一一和山猫互相画的，只是走得匆匆，忘了带走。

老板看着画像中的两个人的笑脸说，“我看这张画很吉祥，就用它吧！”

作者有话说：后续故事，请关注《1997请回答》第四集。